一件“并不美”的专利是如何索赔3000万的

     在河北金力新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简称“金力”）科创板IPO的关键时刻，同为竞争对手的锂电池隔膜行业龙头老大恩捷股份，对其发起了两轮共计2.8亿元的专利索赔。

    结果是金力撤回了科创板IPO申请。

    但是，这起案件并未结束，金力对恩捷的专利都提出了无效挑战。近期，这些无效挑战的结果已经陆续公布。

2024年1月4日，金力率先成功无效掉恩捷一件名为“安全性高循环性好的锂离子电池涂布隔离膜”实用新型专利ZL201921292978.4，经专利局合议组审理后，认为权利要求1-6不具备新颖性或创造性，宣告该专利全部无效。这件专利恩捷主张2000万赔偿。

     一个月之后，恩捷的另外一件专利的无效决定也做出了，这件专利主张3000万赔偿。

2024年2月4日，知识产权局公告显示，珠海恩捷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简称“恩捷”）的一件名为“一种锂离子电池隔膜及其制备方法”的专利ZLZL201810751698.9，经合议组审理后，宣告该专利权全部无效。

   这件专利之所以被无效掉，理由与常规案件的无效有很大区别。合议组终以专利法第26条4款为由做出的无效，理由是“对于确定的组合物而言，当各个组分百分含量的范围来限定时，某一组分含量上限+其它组分含量下限应当小于等于100%；某一组分的含量下限+其它组分的含量上限应当大于等于100%”。

   这个无效理由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就需要了解涉案专利的权利要求1的限定。

本案中，金力先后提出两次无效宣告请求，恩捷对权利要求进行了一次修改，将权利要求5的技术特征（下图绿框内容）补入到独立权利要求1中。但是真正引发这件专利被宣告无效的技术特征在下图红框部分。

在红框这部分中，恩捷对“水性陶瓷浆料”和“复合涂层浆料”这两个组合物用成份含量百分比的形式进行了限定。

    金力在无效请求中认为，权利要求保护范围不清楚，权利要求1中水性陶瓷浆料的水的质量百分比下限40%+其它组分的质量百分比上限（40+10+3+2）%=95%，不满足≥100%。同理，对于复合胶层涂料，水的质量百分比下限60%+其它组分的质量百分比上限（10+20+2）%=92%，也不满足≥100%。

    恩捷则辩称，权利要求1中的“制备方法至少包括”是开放式撰写，意味着可以含有其它成本，也可以把权利要求1的组分调整成100%，如果不必达到100%就不在保护范围了，本领域技术人员可以合理排除。

对于这一点，合议组采纳了金力的无效理由。合议组认为组分配比是不清楚的，本专利权利要求1的技术方案依赖于特定的配比才能解决现有存在的技术问题，因此目前的限定是不清楚的。

对于专利权人的争辩理由，合议组也进行了评述。从两点否定了恩捷提出的理由。

    至此，合议组以权利要求1-8保护范围不清楚为由，撤销了专利权。

事后复盘这一案件，可以看出这件涉案专利并不是一件“美专利”，至少在撰写方面，还存在硬伤。其实这个硬伤也并不复杂，但是却能够安然的让这件专利通过四大关卡，终被专利权人用来维权，并索赔3000万。

这其中暴露出来的专利质量问题，实际上更应引发深思。

一关，专利代理端。这件专利在代理机构撰写时，代理人和代理机构对这些百分比限定的组合物考虑是否充分，值得存疑。即使是开放式的权利要求，那么在组分达不到100%的含量，那么其它物质到底是什么，这一点从目前的权利要求架构的限定中无法得出。

    涉案专利权利要求

    第二关，企业IP部门。按理说，企业的IP部门是联系研发和代理机构之间的桥梁，同时也应该是专利质量的监督部门。即使代理机构完成了专利撰写，企业IP部门应该对每个专利质量进行把关，尤其是重要专利的质量。

第三关，专利局审查员。从无效的理由来看，这并非是一个非常深奥晦涩难懂的技术和法律问题，但是从专利审查员发出的两次通知书中，均是只对创造性的问题进行了审查，并没有涉及是否清楚条款的审理。即使在第二次审查意见通知书中，申请人在意见陈述书中提到了对比文件1没有公开润湿剂及相应质量百分比，也就反衬出本发明的质量百分比应该是核心发明点，但是在审查员看来，“具体的材料成分比、类型和区别是本领域技术人员能够基于对比文件1公开的内容，在其合理范围内调节的”，这也就意味着审查员站在本领域普通技术人员的角度，用常规选择和惯用手段替代了发明创新点可能的变化。

    第二次审查意见通知书

    第四关，提起诉讼。一件专利在发起诉讼前，一般都要进行强壮性测试，包括企业IP部门或律所、代理机构会再次对专利进行评估。但是从结果来看，这个环节其实也没有意识到该专利存在的上述问题。

一件“并不美”的专利就是这样一层层的走到了诉讼环节，并主张3000万索赔。

相信这种情况，对于中专利制度而言，并非是个案。中有太多的专利，直到真的上了战场，才会发现终导致失败的反而是一些基础的问题。

     或许这就是中专利制度过去十几年过于快速的奔跑，从开始注重专利数量，到后来抑制专利数量，打击非正常。口号上喊着要做高质量专利，但是放眼望去，基本上都是低质量专利。

毫无疑问，久而久之，低质量专利将会破坏创新环境，损害产业发展。专利其实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只是这种矛盾被隐藏起来，还未被激化。

     但是欧洲的企业已经对欧洲专利局审查质量降低发出了非常明确的抗议信号。专利审查质量普遍降低是必然的，在面对井喷式的专利申请量，缩短的审查时间和审查数据压力都是导致专利质量降低的因素。

然而，从这个案件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专利审查环节的问题，包括前端代理环节，以及企业IP部门内部，都或多或少的存在问题。

    甚至在今天高人民法院发布的《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庭年度报告（2023）》中，可以看到法官人均受理案件140.4件，人均结案82.3件。这也就意味着平均不到3个工作日，法官就要审理完结一个知识产权案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正是因为专利从出生到结束的各个环节都在不断消耗大量资源，而且专利的低价竞争趋势并未有根本性改变，使得中的创新者产出的专利质量和价值，要远低于国外知识产权意识更好的西方国。

这一点如果不彻底改变，中创新者就很难真正的从有价值的创新和高质量的专利中得到实惠和激励。

不光如此，如果像本案一样，创新者在经历了发明交底、专利撰写、申请、授权和主张权利等一套流程下来，实际上几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后到了拿到战场上应用的时候，才知道专利存在一些本应可以避免的问题。

这就会使得创新的效率变慢，阻碍创新者的积极性，而这正是当下应该极力避免的情况。因为在与美国的创新竞赛中，谁的效率越高，质量越高，谁将会走的更快和更远。

回到本案，当恩捷用来起诉金力的5件专利（合计索赔2.8亿元）中已经被全部无效掉2件之后，可能也会反思。即使是行业的龙头，如果不能认真对待创新和专利，一样也会被残酷的竞争所淘汰。

原创 黄小莺 企业专利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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